
分不清,我是在想她這個人還是思考著她。這個人正在我旁邊睡著。從頭頂下看35度角,映著夜燈的光與影,她的鼻子給我一種比平日高挺的錯覺。睡著的胸廓起伏不息,空氣中瀰漫由肺腑深處吐納出的味道,我嘴角揚著心想,她活著、她存在著,且安好的睡深了。
下班時因疲乏而加碼的咖啡,一整個晚上像是黑潮來襲,浸潤、拍打著我的腦,腦葉好像防波堤被襯得條條分明。凌晨1:00了,後座力是否應該要倒數了?但退潮之前我沒抓緊,不小心被沖刷出了安眠區。
熾光炫眼婆娑間,我見到了她?……果然還是那張我看著會笑的臉啊,這哪時?她是瘦的。看起來該像是幾歲?十幾還是二十嗎?眉目氣宇有些竇靖童的味兒。
「媽,你可以抱抱我嗎?」
皙白的臉頰,透著被表情神經推擠著泛出的紅。成長中的青少年無論已經看似多麼健壯,都還是留有很多靜待熟成的虛空。因為空曠,所以急於想要填充一些什麼柔軟與溫度進去。她好像曾經試過了幾次,前幾次他媽媽總是顧左右而言他,但這次直接殺掉她的話語權,大概是希望女兒下次不用再這樣試著討要了。
「好了可以了,妳都大人了。」
他媽媽拍拍他的肩榜示意,有一種轉移注意與故作和諧之意,然後準備轉身離開有她存在的空間,害怕與孩子單獨相處。隱約又有一股熟悉的味道緩入鼻中。那是一種來自她肺腑中,隨著氣管而出,像海水一樣的淡淡鹹鹹的味道……淚的味道。她提過,當小時候可以生活自理時,就再也沒有被父母擁抱的記憶。可以「生活自理」的年齡是她的爸媽定義的,可是比一般孩童都早了好幾年。
當別人在玩玩具,看卡通時;她只能看迪士尼動畫的英文版,不能輸在起跑點。學游泳、野外求生訓練、打羽球、桌球…再再像是她母親熱衷與喜好的復刻。高學歷的父母賺錢持家算是很盡責的,教育照書養,但這好像已是極限…..精神層次匱乏的無以復加。所有的成人也都是由小孩輪替成的,可是很多人都已經老了,卻都還沒有真的長大。她的父親是原生家庭中最年長的,有著最沉重的長子責任…..當弟妹們都成家立業、自己也娶妻後,忙碌的工作與生活和經濟壓力的夾殺。生活中須面對的各種不容易,令他門檻極低的爆點常不經意的洩漏⋯妻小經常難以適應,但日子總要過,戰戰兢兢。母親總在爸爸歇斯底里,原因不明的狀態下狂罵之後,認為嗯,是孩子沒有做好,下次應該要做好。
但有些事情,真的做不好。
要比表妹們(阿姨的孩子)同事們的孩子更爭氣喔!
…她清楚這些都是其次;….前頭顯擺著的,是討要不到的稱讚、鼓勵,有溫度的擁抱。在這些可以拿去炫耀的物件前頭,顯擺著自己明明喜歡女生的困惑,不被認同的鄙夷。沒有溫暖的支持當柴燒、沒有闖破頭仍有溫暖懷抱可以回,她不知道為了什麼要爭氣。
我想到了我自己。我的媽媽在我從小就像是偽單親一樣,但是我曉得如果我受了傷…..回到家裡會有擁抱和熱湯,不需要交換條件;沒出息也就沒出息了吧。雖說背景相似,卻又迥異~這應該就是我與她的差別。雖然我媽生性保守,不贊同我放肆的亂闖,但也因為她的包容、親戚的關懷,可能還包括了因為我爸不太多過問….都讓我還是在愛與保護中成長吧,養成我習慣在規範之中恃寵而驕、有恃無恐。
可是,浸泡著她的”愛”有毒啊。
這個”愛”殺菌,好的壞的都殺。它可以漂白、它防腐、它會灼傷人、也會腐蝕、更是致癌…..但是能把她上針,變成漂亮的標本到處展示。我的喉頭突然難受得被咽箍得又緊又痛,發不出聲音;心臟穿刺般痛得通透。我吶喊、發狂、掙脫開一層一層的綁縛……猛睜眼的我醒在無邊無際的漆黑中…….然後慢慢鱗剝,四維空間的異象褪回點著和煦夜燈的暗房。我嘆息翻身,側瞅著深呼吸,把她的味道滯在鼻腔間細緻的分辨,那是疲憊的、但有些甜。
摸不到眼鏡,吃力的看了看鐘,噢⋯凌晨2點…..多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