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四周不著邊際的晦色,小小的亮點慢慢擴大,伴隨隱隱細刷的車流、像是挾帶眼淚,忽駛而過的聲音嗚咽,慢慢的由細微變成清晰。當我稍微清醒,眼睛已經是睜著的,神識緩緩由夢裡退出,回到現實;視覺也由黑淡出了灰階….再慢慢的顯色。一時半晌,我不知道自己是誰、哪裡來的,將往何處去……這感覺就像是在幽冥河中隨波漂流,我僵在床上維持呼吸,從天還暗著、等到曙光漸露,六識一一的回歸。
本能的側向右邊,視神經熟悉的瞥了一下牆上的鐘,忽然間像是由催眠中被喚醒。
「Oh對…..我要上班欸…….」

上週和Ron約了小酌之後,就已經先預訂了今天的下班行程,騎腳踏車吹吹風,吃宵夜。三步併兩步的,洗臉、刷牙、簡單上個粉底、口紅,穿了外出服、加帶棉質運動服,就提著摺疊車出門搭捷運。
不知道從哪時候,心裡慢慢向Ron靠過去,是說,我進電梯也都會靠著牆摀著心,象徵著有所依靠。雖然下班之餘的時間,我們不會有工作以外的聯繫或談心,頂多就是約定去哪裡吃喝或是運動。好像雙方都各自被薄薄的蛹膜給隔離著,誰都沒有想要突破蛹膜飛向彼方。儘管如此的分寸,Ron給的關心還是比葉嘉昊給的,多出很多。可是我也是明白人,我與葉嘉昊也不算情人關係吧?他後來嘴巴有說過我是女朋友,我卻不覺得他有這樣認為、而且我自己也不認同"是"。客觀來說,我與葉嘉昊的往來,沒有愛情的體質 (成份與條件),但即便是這樣,那也維持了6年多。
葉嘉昊是會向我吐露心事,好玩有趣的、新知的、工作相關的、行銷專業範疇的、不堪的、幻想的,甚至很久以前的。他不少次摸摸我的頭,讚美我無論是工作方面做得好、或是打扮或化妝令他讚好,他也會喚其他同事注意注意我,或者要其他共同認識的女性友人多學學我。他在表面的口頭上,總會刻意讓別人覺得我很棒、也讓別人覺得他很欣賞我,檯面上表現得對我像對妹妹一樣好,他也讓他女友這樣認為 (當時我不知道那是他女友),因此他女友也對我諸多照顧。
在新環境的職場裡頭,有他做我的靠山,他的職銜與職權可以支撐、護航我,只管當一個稱職的工作機器、不須經營人際關係,也可以悠然自得。他心裡最深處以外的大部分事情,基本上都會告訴我。我想是因為我貌似無害?且平日寡言,讓他有守口如瓶的錯覺,他誤認我具備"上道"的紅緋知己的天份,我想的、和他希望的絕對不是同一個方向,我們永遠不可能是情人。
他有時也會出其不意,帶著啤酒和我喜歡的零食,前來我的住處按門鈴;但我從來不會表露出開心的表情,而是一種“你來與不來,我仍是我"的態度。我也從未有過想要給他一把家裡的鑰匙。因為他不是在這個時候,能擁有這把鑰匙資格的人。他自備伙食來吃吃喝喝,也許會看個電視,但是“不做其他事情"。每一次來訪坐坐,合計大約不會超過四個小時便會匆忙離開,他說是"車子臨停,怕被拖吊"。他是一個不想花錢,就算違規停車、能免費就好、但往往被罰款大條、且不斷累積罰款的奇怪叔叔 (他大我8歲,但是看起來的視覺差別更大)。
這和剛開始,在公司見到他的人物設定,差別極大。
從剛到職當他的部屬,迄至此時此刻,我和葉嘉昊早已離職且各奔東西,其中他都完全沒有碰我?他不是都有到我的住處,除了吃喝看電視,什麼都沒做嗎?
也不是的…….他好像那檔事兒比較喜歡在車上….的樣子。
這事情,其實讓我想了好一陣子,我有點介意,但也不置可否。我曾經花了點精神,去逐一的回想、並加以分析…..到底為什麼?比起在我的住處,他比較喜歡車震?我沒問,他沒說。我常常在想,是不是他接觸的女性大多是傻甜的或奇怪的,所以認為我這種逃離婚姻的悲憐貨色,沒有"見微知著"的能力、會因為思考不在正常線上,所以可以接受不合理的邏輯與形態?也許當時是,但我總會醒。
或是,因為他和Jodie同住的緣故 (他明面上的女友,但是其實在公司也同樣是沒有正式承認),所以他這樣的方式,算是一種在道義上,為了Jodie而設的、對我所劃出的疆界?可是,如果真是這樣,那後來曾經有過兩三次,他趁Jodie不在家的時候,招我去Jodie的套房玩耍;這也是我去了之後才知道的。而葉嘉昊那時候也沒有與Jodie同住,但是有她家裡的鑰匙~畢竟這套房就位在公司"同一棟樓"的不同樓層而已,上班累了還能去休息打盹兒。因為我不知道,所以玩耍後不小心忘了髮夾或髮束在她家;後來他就再也沒招我去了。他種種的舉措,我找不出一個規律的邏輯,來幫他找個好理由或台階…..因為我自己心裡也很忙,也從來沒有問破他這些事情。
“車震和接送我下班回住處",這是一整個package,而且還是接我離開公司之後,開上偏遠山邊的僻靜處車震,完事後送我回住處;而且不上樓,直接開車就走。

經過那個「第一次違反我個人意願」性經驗的那一晚,隔日我依舊如常的上班。那個時期,智慧型手機的概念還只是個雛形呢,許多資訊不如現在的流通多元,心裡有困惑無法像現今這樣,有一個發聲的管道,或是上網求解惑求助。
當我還很小的時候,媽媽總讓我穿蕾絲、穿荷葉邊、穿裙子,留長髮綁蝴蝶結像一個洋娃娃;讓我見到人一定要主動地打招呼、要聽大人的話;就算不想被完全沒見過的長輩親親,被擁抱,似乎年紀小小的我也沒有反對的權利,因為我不能為自己主張說一聲"不";好像我只能接受,好的、不好的;喜歡、不喜歡的;只要我給,就可以得到嘉獎、稱讚、或是禮物。就是能夠得到一種微笑認同,好像可以交換到某一種通關的密令一樣。
回想那一晚最荒謬的是,我的主管趁著幾分酒意上了我,我竟還在事後抽了衛生紙遞給他擦?電視劇都怎麼演?回家以後就是先洗澡、痛哭……可是我親身經歷了,才知道電視、電影的編劇是不是有點失真?
因為當下經歷了,我根本還難以相信自己發生這樣的事情啊!我不斷在腦袋中,回放那個過程一遍又一遍,雖然中間有斷片。我來不及痛哭,也哭不出來…..而且即使哭泣也是沒有意義的…..。
我想到我的家人,我媽、我弟…應該在睡覺、或是準備要睡覺了吧……因為隔天又是上學、上班天;我真的要為了"連我自己都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"的事情,輕易的打亂她們平靜的日常、讓她們擔憂,然後前所未有的緊密熱絡只為了討論要提告嗎?若是鬧大了……會變成家族親友之間聊天的談資、說黛曦很倒楣、黛曦平常就不該打扮怎麼樣、黛曦個性就是外向、甚至會談到家教問題、或是感情婚姻不順是不是黛曦有什麼問題?
越想越可怕,而我也又將面臨沒有工作、或重新找工作….一直被紛擾糾纏…..先不要、先不要……最好的方式是 “裝做沒事、讓它過去"。最後我就是洗了燒燙燙的熱水澡,徹底的抹了肥皂洗好幾遍。
話說回,那一晚後,隔天上班時,葉副總像是沒有發生什麼事情一樣的,交辦我接下來應該要進行的工作事項。我也一樣,一副啥事兒都沒發生的認真工作。我不斷提醒、催眠自己,那只是一個岔曲 (不能說插曲),那是一個不小心而已、可能像是被狗咬之類的一個小小意外;還是我要當作,其實我也很enjoy在成人性自主的開放狀態而已、又或者是其實一切都不曾發生過?那只是,我睡前喝了一點點酒、混著安眠藥所加乘出來的一種副作用而已?就是那種,失去時間概念、無法明確分辨現實或是幻想、或是夢靨之類的迷幻狀態?
我搖搖頭。快把思考掰轉回現在當下!我需要工作對嗎,我需要收入對吧;因為我需要重新獨立;我不能把重量全部壓在我母親或家人身上,這才是,能夠讓我從,曾經下錯的"人生錨點",將貝茲曲線拖曳回到正確軌跡的現實要件。
我想要離婚而離不成,逃回媽媽家,並在附近找到工作~我萬分珍惜,這是我要站起來的第一步啊!怎知如此踉蹌…….到職的第二天,我就為了做一份"隔日要見報"的半版報紙稿而加了夜班。副總進進出出辦公室,當時我並不知道他的女友就是另一個部門的主管,且女友住在公司同一棟樓的某一層套房;他進進出出就是去套房休息、吃飯、再回來看我稿子好了沒有。當時的我餓著肚子~因為剛到職急於快些拚過試用期,把轉正職的時程往前提,薪資也能比較快調到理想狀態;但是這卻也暴露了我的個性與心跡;
「急著證明、且試圖討好全世界」
就算被欺凌的滿臉糞土,我也願意快點交換獨立與自由。
我自認什麼都沒有,對方騙我到底圖什麼?既沒有特別打扮、也沒有自覺漂亮與否、甚至感到自己破舊不堪與狼狽。剛逃離的婚姻,我可是連"所有的證件"和銀行卡都捨棄了(不然怎麼叫做逃離),手頭當然也沒錢,只有身上的一套衣服,那還是之前公司的門市,支援活動所配發的連身裙制服呢…..其餘的都留在夫家了….我有的只有小命一條,還有家人展開的雙臂。這份關懷和包容,讓我好想要快點起身站好、站穩。
除此之外,我並不知道自己具備著什麼條件,會令什麼人虎視眈眈的,把我對獨立與自由的渴求與認同感,轉化成對方可以共享、且擢取消耗的有用資源。
事發後的每天,我都安靜地工作著,只是每天下班後我的腦,都在重複播放案發現場的錄像帶,試圖找出什麼蛛絲馬跡。對這個葉渣而言,我應該像是沒有嘴巴的Kitty貓。直到一週以後,某天的休假日,我接到了一通不熟的電話。
「妳還好嗎?其實……我會想妳耶。」
「想我?……..我有什麼,能讓你想的?」
「有啊,很多啊….都有啊….妳就算不說話,都讓人想要靠近。」
嗄?我其實不懂。想我什麼?身體嗎?
因為看不懂我嗎?看不懂為何在那晚以後,我可以表現得如此"寂靜無聲"嗎?這樣反倒引起了他的好奇心嗎?還是他想要得寸進尺?照道理說,我安靜無聲的粉飾太平,對一個性侵略者不啻是一件便利的事兒不是嗎?不然他怎麼有這個膽,想要一而再、再而三?
事實上是,我的心還在消化自己對於婚姻的懷疑和挫敗。我並非後悔那段一婚姻無法長久,而是在我真的想搞懂,自己為什麼總是渾渾噩噩,想要的總是要不到,踏入了泥淖之後又弄得自己全身髒汙,好不容易爬出來了,又遇到了猝不及防的事件…….噢,這其實叫做"性侵"嗎?我欸~我這人雖然也愛美的,但從不認為自己有多美、能讓人見了舒心即可……我也從不真的有身為女人的自覺、也沒有穿得性感暴露………等等,所以…..會不會其實有問題的是我自己呢?我看得到別人擁有的幸福安定與美好,我其實看過幸福的模樣,為什麼我就是無法擁有?
我的腦袋很亂,也許是睡眠不足。除了工作能稍微令我專注精神以外,大部分時間,我幾乎都像是漫步在水裡的苦行者,就算我叫,也只會發出嗚嗚的聲音,那不如把力氣省起來。我好想、好想要快點好起來!可是到目前為止,我又開始覺得不大對了….即將失控的感覺又襲來了…..
